先生我来了 | 木心美术馆已经五岁了
三郎于“晚晴小筑”的石阶上
壹
11/13 成都出发
独自出行是需要足够理由的，繁琐的生活现实根本轻易达不成一次想走就走的旅行！
你与米修的画展十一月十五日结束。这是一个很好的理由，加上“木心美术馆五周年音乐会”以及陈丹青筹划的“木心读者见面会”更是毫无悬念地促成了这次丰盛的拜谒。
先生我来了
带了两本书，一本《张岪与木心》，一本《木心散文一集》，终于应验了：为你而来。
在飞机上看第一本，购入逾年，断断续续一直未能读完，实在是内容太过疼痛，而最痛的莫过于：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透过舷窗的强光射在翻开的书页上，我感受到了先生的诀别带给丹青的那种如挚火般的灼烧。悲伤在眼底在喉部在无声无息的涌动，脑海浮现的是两张脸：先生和爸爸，我的两个父亲。
一直未能写下护送爸爸骤然离世的那几日，“人追念逝者，随时随地，不必有待周年，每个人都有自己悲伤的节奏”，丹青又说“人为死者哀哭，是自伤，也是亲昵的幸福，有时我会蛰伏般的等着，不晓得是怕这袭击，还是期盼痛哭。”
书写是悼念，可是悼念明明是永恒的啊！不愿写不能写的，恐怕是最深切的悲哀，没有任何方法去表达，仿佛一个字就会染红一片海。
从离开家的路上开始，我就一直出汗，我不知道是因为穿的比平时多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仿佛真要见到什么人一样，不知道该穿什么好呢！
我带了件很簿的羽绒披风，一件黑色刺绣夹克，一件高领毛衣、棉衬衫和蓝色毛背心…仔细想想，这些衣服都很中性啊，为啥呢？唯一一件橙红色簿棉长裙，想套在披风里，在那场音乐会上穿…真的是有“不知如何是好”的不安。
倘若真要见先生，估计我只肯露出两只眼睛吧，哈哈哈，突然沒有自信了，感觉镜头子里面的自己，怎么看着都别扭难看。额……
上海至桐乡的火车车程不到一个小时，在火车站门口坐上去乌镇的公交，车费才两元，耗时一个钟。
公交上一波一波的学生上来，讲着普遍话，我一直坐在行李箱上看书，直到挤得无法转身，我问贴在我肩旁的两个女孩上几年级了，高三！你们知道木心吗？知道啊！你们读过他的书了吗？没有。一问一答就此结束，我吞下了即将脱口的那句，心想，孩子们已经被“教育”的很惨了，我不可再教育了！
下了公交车，拖着行李箱步行2公里左右，完全不同于上次的模样，大概是六七年前。眼下的桐乡整洁安静明亮。像是刚刚诞生的一样，街道有很多旅游城市类的口号标语，记住了其中一句：你是什么样的，桐乡就是什么样的。
家人帮忙预订好了飞机火车及西栅景区的酒店，路过木心美术馆。
进了房间，窗户临河，玫红色窗帘有些轻佻，斜梁屋顶有点敦厚的样子，好在上了锁的铁窗栅栏可以收，钥匙不精美也没有样子，人家锁了，完全不懂，所以现在的锁，大抵锁住了诚恳锁住了信任，也锁住了纯良质朴的从前慢。
七点左右，天就黑定了，匆匆在岸边灯火阑珊处走了一遭，又匆匆遁回屋里，外面的五色光影并不吸引我，太多人造的美好，已经很难骗着我了，游客们三步一拍两步一做势摆，与美却己是相距甚远了！
美是不自知，是该明亮处明亮该暗灭时暗灭该繁盛荒凉处都坦坦荡荡。
泡个澡，匆匆搁笔了。
窗外有座石拱桥，游客散去，传来的声音换成听不懂的当地人的对语，小镇卸妆了。
在先生的地处，宜早些晚安。
明日见您。
贰
11/14 夜宿乌镇
一夜醒来数次
都是不知身在何处
鼻塞 咳嗽
漆黑 幽远
木然惆怅片刻
又如婴孩般满足地睡去
窗未关
隔着纱
令人害怕的
往往是诸多的看不见
恐怕昨日热了伤风
人若是太过倔强
就会病一场
根据倔强的程度
来生一场或大或小的病
便令你软下来
教你彻底的臣服
或者干脆毁灭了
再重生
被叫床的电话吵醒
房东昨日交待过
过了九点仍不下楼早餐
可以打电话吗
阳光时隐时现
小河中不断有小木船驶过
或一男一女
或三五成群
略显了我的孤单
母亲发来语音挂念
我拍下小桥流水
如画般的小阳春
仿佛未能打动她
一心念佛向佛
她心里自有她的圣景
回屋 卧床 吸烟
点唇 拢发 出门
叁
11/15 晚晴小筑
在镜子前仔细想想，决定先去你家。
坐大巴到了东栅，鹤君提醒我带束鲜花去见先生，这是必然，到了大门口，问附近的三轮车可以带我去附近花店吗？旁边的大哥说给30我就送你去。
挑了五朵白玫瑰、两株雏菊两枝美国红豆，保保提醒先生爱喝黄酒。
进了大门，发现好多人，还有领队，众人口里喊着发财发财，我赶紧戴上口罩护着花如同护着你，穿过拥挤的人群，抬头一看：发财湾，一个木牌挂在镇口。
你的院子就在入口不远处。
导游路过时简单介绍了一下你的名字和故居，好像沒有人听到，人潮离去，我徇径而入。
“你是嘉宾吗？”“我是。”
“好的请进。 ”
登记，郑重写下“三郎”，好像在签约什么，你知道。
你家比我想像的小许多，进到第三里，我说我要上楼，工作人员问我嘉宾证，没有，我说。抱歉，不能开放。
我委屈的眼泪快要溢出来，不可硬闯，你会拒绝。
我把花放在你的乳白色皮鞋和帽子上，你的脚修长。
“我有千言万语，可我什么也不说”，你在屏幕里笑着说道。
在入口处挑选纪念品，跟工作人员聊天，把黄酒拿出来给您斟了一杯。放在你的画像脚下。
“先生的读者真好，”工作人员说道：“我回头也好好看看先生的书，”
能够读到先生文字的人，是被上帝眷顾的人，我对她说。
我2014年开始办读木心读书会，《文学回忆录》还有三分之一没读完，最后一期只有两个读者，而且并没有看过先生的书，我很失落。就停下来了。
大家什么都不知道，叫也叫不应！
我一边跟工作人员絮叨着，一边啜着黄酒，还聊到最近一期线下读木心的诗。
我很快就头晕了。
出了你家门，隔壁是卖罗卜糕和春卷的，我坐在对面的餐桌上，问有没有柴烧肉，店主见我独自一人，建议一份红烧肉面就够了，果然。
东栅简陋，人也少许多，可是这里更接近真实水乡原貌，
物总是比人长久。
那些斑驳的老墙、木梯、房檐老梁，都是说不出来的千言万语。
我晕乎乎晃悠悠从你家巷子出来，天黑了，又遇到木心故居纪念馆的工作人员猫女生，她问我去哪儿，可以载我，我想买些药，我感冒了。
回到住处，什么也不想做，看看时间，傍晚七点左右，倒床，昏昏沉沉睡去，直至次日凌晨三点。
迷迷糊糊中梦到先生，说了几句话，以及教我物品的摆放。
木心之于我，是一场惊喜：原来世上还有这样一个人，他的文字不是印在纸上，置于书架上，而是一个个暗语、试探，是“寻找仇人一样地寻找我的友人”，是一声声的的“你在哪，是你吗？”
是穿透喜悦与悲伤的安静与满足。
是不能言说的窃喜。
肆
11/16 初遇丹青
因为前夜天黑定（19点左右）就似鸡般的回笼睡了，翌日凌晨五点就起床，预定了当地的“早茶客”，一路上，人烟稀少晨曦微露沿着石板路两边的户门三三两两推板迎市绿草抖擞藤蔓姿意缠绵水波微澜闪闪穿巷过桥有乌蓬船静静驶过恍如梦中一般……
“早茶客”是当地向游客免费开放的早间集市，有抄手馄饨豆浆油条茶蛋粽子以及当地叫不出名的小吃，还有当地人铺在地上船上的货品，所有的早餐都在入住时需免费预定，沿河的餐桌早己坐满了人，每个餐食铺前也排着小队，我端了碗粥一块咸蛋，半个肉粽无处搁下，索兴在一个阳光洒满金辉的街沿上坐下吃起来，来来往往的人都看着我，像不像是一个破落而开心的公主。
早餐用毕回来才九点，回笼又眯着了，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晕晕乎乎的，还好这几日是专心的闲人，走路慢了下来，话也不用说了。
中午11点准时找到乌镇大剧院序厅，厅里己坐满了人，有一片预留坐垫，工作人员一直重复告诫不可就坐，直到开场十几分钟后才停止提醒，我硬挤进了一个预留的位置，心想若先生在，定是不欢迎预留又迟到的你们的。
陈丹青先生来了，一袭黑色毛呢休闲小西装，一幅老派的上海绅士模样。
我记得交流会临近结束的时候前排有位男子突然上前给丹青递了一只烟，“要是能抽烟就更好咧！”丹青咕噜道，半推半就地叼上烟接上了火，旋即从话筒传出一声：我靠！不知道男子向丹青说了些什么，反正大家都挺开心，丹青叨上烟的样子有点教主的味道。
简单寒暄几句便直入正题，丹青果然也是惜字如金不肯废舌。
读者发言
不知道第一个女读者说了些什么。
还有谁想说，丹青问，场面竟然如此安静，我！我！我！
话筒递过来了：我是三郎，来自成都，我就是那个有人跟你说“有个牙科老板说她是木心的女朋友”的那个女朋友。丹青哈哈大笑，说“你可要小心了，我常常收到写给先生的情书，起初还以为是写给我的，结果都是写给先生的……”
我喜欢先生不仅是因为他长的帅，也不是他文字写的好，而是什么呢，是你发现这个世界上还有这样一个人，他不仅把你想说而说不清楚的话说了而且还把你想不清楚的替你说了……只要我一翻开他的书读到他的句子，哪怕是把他的书装在包里，都是我心里的欢喜，悄悄的欢喜。”……
我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形容那种感觉，有点言不由衷，甚至哽咽。
就是：原来你在这儿呀，我找你找的好辛苦啊！
后来我大概说了一下曾经的木心读书会以及现在的塔中之塔木心读者沙龙。
印象深刻的是有个读者他一想到、一见到丹青就想哭，我当时有点脸红，替丹青脸红，哈哈，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我从来就没有这样崇拜过谁，丹青说先生是害羞的，先生的读者也是。
我知道先生是一个无神论者，虽然他读过圣经上百遍，读过沙士比亚七十多遍。
“我早年就感到自己有两个文学舅舅：大舅舅胖胖的，热气腾腾，就是巴尔扎克。二舅舅斯斯文文，要言不烦，言必中的，就是福楼拜。福楼拜，我常去，巴尔扎克家，只能跳进院子，从后窗偷看看。”他在《文学回忆录》中写道。
先生回国后几乎不接见任何读者。
我心里很感激丹青为木心做的一切，若不是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认识先生以及读到先生的文字。
另一个年轻女读者准备考研，经济一直窘迫最近恰遇手机屏幕摔坏了，为此又花了一笔钱。我感觉我卡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办！先生说“时时刻刻不知如何是好”，我现在就是这样，我该怎么办？女孩问道。
“我也不知道啊，我也是时时刻刻不知道如何是好咧！”丹青回答道，“你这算个啥，还有多了去的咧！”下面一阵轰笑，“我以前在母亲面前抱怨时妈妈常常说，这点点苦算个啥子，人越长大就会越苦，日子还长着呢！”
丹青还讲了一个法国女皇后杀头的故事，刽子手因故耽误了一天，执行死刑也就推迟了一天。
女孩还在追问…
你太年青了，再经历一些就好了。
有位师范大学的男老师提问：自我教育和工具教育如何平衡，大概是这个意思。
“你是老师吗？那你肯定会是个好老师！”
丹青避而不答的回应他。
最后面有位女子说，我还以为只有我一个人喜欢木心呢，原来有这么多人喜欢他，我都不高兴了。
最特别的是，一位中年男土的出现，他当年在纽约时曾载过木心一行，丹青激动不已。这是我唯一看清楚的老读者。
交流已经接近尾声，准备点蜡烛戴生日小礼帽了，有个年轻男子抢过话筒开始说话了，丹青正欲挤到人群中与大家合影，硬是僵在那儿听他讲，这个小伙子看上去仪表堂堂，可是我不知道他想说什么，我只听到他说他的文章得过什么什么奖之类的，我很佩服丹青的耐心风度，我想大家似乎都不愿继续再听下去了，至少我不想，没想到他竟然要求大家再听他读一首他写的诗……我靠！毫无美感、起码的矜持都无！我敢说这人一定没怎么读过先生的书，即便是读了，也是读的皮毛！
终于，大家嚷嚷着给丹青戴上了红色小皇冠。祝贺木心美术馆成立五周年！
先生，我来迟了，太迟了！
热情的读者围着丹青，其实是在寻找木心先生，这样一群年青而又美好的人们，就像千里迢迢的蜜蜂一样，围绕在先生的身边，先生留下的每一篇文章、每一个徘句，甚至每一个字，当你看到读到的时候，就是花开。
我走出厅外，长长出了一口气，第一次见到丹青，说实话，没有让我失望，这是多么好！
三郎
2020年11月22日终稿于成都
三郎
成都尚慕牙科创始人&三郎书屋主人
毛姆有《月亮与六便士》，我有“三郎书屋”与“尚慕牙科”，我是一个吃苦耐劳的享乐主义者（木心语）。我是三郎，我爱自己，所以我把尚慕牙科和我的书屋放在一起，才能真正活下去，你来了，我陪你，希望你也好好活下去。我是三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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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者沙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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